下文經(jīng)出版社授權(quán)摘編自《靈境之光》。
《靈境之光》
作者: 馬克·威廉姆斯
譯者: 黃悅、王新月
湛廬文化｜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
2025年7月
凱爾特神話中舉世聞名的人物
亞瑟王是凱爾特神話中唯一一位舉世聞名的人物，圍繞著這個人物，神秘莫測的文化共鳴已經(jīng)回蕩了一千年之久。這種文化共鳴在2017年的電影《亞瑟王：圣劍傳奇》中得到了很好的概括表達。這部電影陰郁深邃，扮演亞瑟王的男主角對著羅馬-不列顛背景下隱約可見的周遭景物做了個手勢，然后吶喊：“這，就是英格蘭!”
想必觀影的凱爾特專家會迫不及待地提出反對，事實上，亞瑟王指的地區(qū)不是英格蘭，但專家對此無可奈何，因為這是亞瑟王傳說中常年存在的悖論。這位傳說中的亞瑟王是凱爾特人，最早出現(xiàn)在早期的威爾士編年史和詩歌中，因驅(qū)趕來自歐洲大陸的日耳曼入侵者而聞名，這些入侵者后來成了英國人。然而，亞瑟王在中世紀不斷轉(zhuǎn)變形象，直到他被英國人和其他不列顛人的后代奉為民族英雄，最終成為整個英國最接近集體神話焦點的人物。世界聞名的亞瑟王是中世紀的“產(chǎn)物”，他處于自12世紀末以來被稱為“不列顛諸事”的中心，支撐起了大不列顛和布列塔尼的傳奇歷史。亞瑟王傳說是一個與所謂“羅馬諸事”以及“法蘭西諸事”類似的故事體系?！傲_馬諸事”吸納了古典神話，包括關(guān)于埃涅阿斯（Aeneas）和特洛伊陷落、亞歷山大大帝和愷撒大帝的傳說；“法國諸事”側(cè)重和查理曼大帝及其騎士的經(jīng)歷有關(guān)的傳說。英國文學(xué)中為我們所熟知的亞瑟王是從石頭中拔劍崛起的國王，他入侵歐洲，與桂妮維亞（Guinevere）結(jié)婚，忍受她與蘭斯洛特（Lancelot）的奸情，在卡姆蘭（Camlan）之戰(zhàn)中被他的侄子莫德萊德（Mordred）擊敗并受傷，然后原因不明地離開了阿渥倫（Avalon），也許有一天會再次歸來。此處提到的亞瑟王主要是基于托馬斯·馬洛禮爵士15世紀在《亞瑟王之死》（MorteDarthur）一書中的記述。
這位亞瑟王是我們耳熟能詳?shù)娜宋?，在維多利亞時代的繪畫中和作家懷特（T.H.White）1958年的作品《永恒之王》中都可以看到。再回到2017年的電影《亞瑟王：圣劍傳奇》，其中亞瑟王的形象可以說與上述描述形成鮮明對比。而從早期凱爾特人的相關(guān)材料可見，這位不列顛國王的最大功績在于他領(lǐng)導(dǎo)不列顛人嚴防死守，抵御了撒克遜人的入侵。
亞瑟王發(fā)現(xiàn)一個巨人在烤豬，圖片來自《靈境之光》。
早期威爾士文學(xué)中的亞瑟王
民間傳說中的亞瑟王明顯與最早的威爾士文學(xué)作品中的亞瑟王十分相似，在這些作品中，亞瑟王作為一個鮮明的人物出現(xiàn)。文學(xué)作品中，有一個內(nèi)容豐富的散文故事《凱爾維奇如何贏得歐文》，該故事可能創(chuàng)作于1050年至1100年之間。這些文學(xué)作品還包括兩首詩，我們無法準確地推斷它們的創(chuàng)作日期，只能說可能創(chuàng)作于950年至1150年之間，我偏向認為是這個時間范圍內(nèi)較為靠前的時期。
這兩首詩中的第一首名為《阿農(nóng)的戰(zhàn)利品》，前文提到過，它描述了亞瑟王在一次災(zāi)難性遠征中乘船前往了一個由許多堡壘組成的異世界?；蛘哒f，異世界只有一個堡壘，但它有好幾個意蘊豐富的名字。亞瑟王的手下試圖與異世界的人進行談判，談判對象包括一個不會說話的哨兵。這首詩的氣氛陰森恐怖，令人印象深刻。我們在這首詩中看到的是文學(xué)式的而非民間傳說式的敘事，盡管它可能根植于民間流傳的亞瑟王傳奇故事。值得注意的是，這首詩的情節(jié)看起來是陰郁的，這是一個有用的信息，由此可知，在英國民間傳說最原始的版本中，亞瑟王可能是一個比我們有限的現(xiàn)存資料所呈現(xiàn)的更為悲慘的人物。在一些其他資料中，我們聽說亞瑟王和許多悲劇性的國王一樣，殺死了自己的兒子。
強調(diào)了這種陰郁性之后，我們轉(zhuǎn)向第二首詩，這首詩的基調(diào)非常不同，而且與我們下文將討論的散文故事《凱爾維奇如何贏得歐文》有許多共同的主題。這篇散文更有活力，鮮艷明快，名為《守門人》（Pagur），因為它以一首對話詩開篇，第一句話就是：“怎樣的人是守門人？”故事里，亞瑟王正和他的手下試圖進入一座城堡，他們與城堡的守門人格萊維德·加法爾法沃爾爭吵不休。漸漸地，亞瑟王的聲音占據(jù)了上風，他講述了自己和手下一起完成的一系列遠途冒險，其中包括與女巫作戰(zhàn)。在凱爾特文學(xué)中，女巫的形象通常更像亞馬孫族的女戰(zhàn)士，而不是一提英語單詞witches就映入眼簾的傴僂老嫗。詩歌中講述，亞瑟王和他的手下不僅要對付女巫，還要對付狗頭人（cinbin，威爾士語）。詩中的cinbin是一個不尋常的詞，可能是指傳說中一種名為Cynocephali的畸形生物，在中世紀傳統(tǒng)中，他們存在于已知世界的邊緣，是一個狗頭人身的種族。在這首詩中，狗頭人似乎住在愛丁堡附近。
《亞瑟王》（2004）劇照 。
正如前文所說，廣為人知的亞瑟王傳說經(jīng)歷了小說和電影以及電視的改編，呈現(xiàn)的基本上都是中世紀中后期的版本。因此，早期威爾士文學(xué)中具有威爾士本土文化特質(zhì)的亞瑟王似乎與公眾的認知格格不入。正如前文討論的詩歌所示，這個本土的亞瑟王并不是后來流傳中的“昏庸之人”，或是“碌碌無為的國王”。在后來的改編中，亞瑟王把自己的騎士從卡美洛（Camelot，傳說中的亞瑟王宮殿）派出去執(zhí)行任務(wù)，而自己卻待在家里。與之相反，早期威爾士文學(xué)中的亞瑟王是一位精力充沛的領(lǐng)導(dǎo)者，他領(lǐng)導(dǎo)著一群英雄，其中一些英雄擁有不尋常的力量，這一點在《守門人》中已經(jīng)很清楚了。而散文故事《凱爾維奇如何贏得歐文》也為我們呈現(xiàn)了類似的內(nèi)容，我們現(xiàn)在就來看看這篇散文。
最好將《凱爾維奇如何贏得歐文》理解為一種非常普遍的、具有國際化特質(zhì)的民間故事，專家稱之為“六人行”。在這種類型的故事中，一群擁有不同力量和技能的英雄共同致力于達成某一重大目標，為此，他們必須完成各種任務(wù)。這樣的例子數(shù)不勝數(shù)。古典神話中有伊阿宋（Jason）和阿耳戈英雄（Argonauts）的故事，傳說中，他們出海去尋找金羊毛。阿耳戈英雄包括實力超群的赫拉克勒斯、擁有X光一般視野的林叩斯（Lynceus）、可以用音樂馴服野獸的奇才俄耳甫斯，后來，還包括愛上伊阿宋的女巫美狄亞（Medea）?？梢哉f，這個故事模式耳熟能詳，那是因為“六人行”仍然是支撐當代大片的主要原型情節(jié)設(shè)定之一，特別是那些漫威宇宙中以超級英雄團隊為特色的電影。這體現(xiàn)了一個事實：人類總是在這類敘事模式中找到一種深入人心的滿足感。
《國王的兒子凱爾維奇》，圖片來自《靈境之光》。
超級英雄的故事類型之所以如此廣受歡迎，是因為它將一個主線目標與沿途無限的支線情節(jié)結(jié)合在一起。支線情節(jié)有著廣闊的延伸空間，有著自成一體的敘事片段，創(chuàng)作者可以隨著故事的推進而深入支線敘事或從中抽離回到主線。
《凱爾維奇如何贏得歐文》是一個很好的例子。故事開始時，塞萊登（Celyddon）的兒子凱立德國王與格利爾迪達結(jié)婚了（格利爾迪達的名字意味著“日光”）。后來，格利爾迪達懷孕了，但在懷孕期間喪失心智，逃到了人跡罕至之地，在即將分娩時，她才恢復(fù)了理智。她遇到了一群豬，大受驚嚇之時，在豬圈里生下了孩子，這個豬圈里誕生的男孩因此被稱為凱爾維奇（Culhwch）。講故事的人希望我們把這個名字理解為“豬圈”（pigsty），而且名字里確實含有hwch這個詞，意思是“豬”。值得一提的是，在最近的版本中，上述情節(jié)在一篇超過1200行的散文詩中只覆蓋了其中11行。由此可見，這是一個錯綜復(fù)雜的故事，各種事件和人物精彩紛呈，一個又一個事件接踵而至，但敘述者很少引導(dǎo)我們探析敘述內(nèi)容的深意。
格利爾迪達在凱爾維奇出生后不久就去世了。凱立德國王在尋找另一個妻子時顯然是個暴徒，他殺死了道奇國王，把其寡妻、女兒和土地據(jù)為己有。之后，凱立德沒有名字的新王后對凱立德無子的事實感到不悅，但當她從一個“腦袋里沒有一顆牙齒”的老巫婆那里得知凱爾維奇的存在時，便把他傳召到宮廷。新王后建議凱爾維奇娶她的女兒，但凱爾維奇拒絕了，他義正詞嚴地表示自己還沒到娶妻的年紀。新王后被激怒了，詛咒他除了巨人首領(lǐng)斯帕代德恩·派恩達澳的美麗女兒歐文（Olwen）之外，誰也不能娶。
盡管凱爾維奇從未見過歐文，他還是紅了臉，并愛上了她。凱立德警告說，要想贏得歐文，需要表哥亞瑟王的幫助，于是凱爾維奇動身前往亞瑟王所在的宮殿。據(jù)說宮殿的具體位置在康沃爾郡。年輕氣盛的凱爾維奇在騎馬到達時顯得格外引人注目，他的出場在散文詩中有一段精彩的講述，語言華麗激昂。這樣的散文詩在威爾士語中對應(yīng)著一個專業(yè)術(shù)語“阿拉伊特”（araith），與英語中的“演說”（oration）一詞有關(guān)。凱爾維奇衣著光鮮亮麗，他的馬匹以及愛犬都以華麗的貴金屬加以裝飾；他的長矛鋒利無比，削鐵無聲；他穿著奢華，紫色斗篷的每個角都鑲有赤金圓珠，每顆珠子價值一百頭牛；他的馬雄猛矯健，馬蹄掀起的土塊像燕子一樣在空中飛翔；兩只獵狗在凱爾維奇身邊飛奔，像迅捷的海鳥。整個畫面充滿了富裕、活力和壯麗的景象。亞瑟王承認凱爾維奇是他的表弟，而凱爾維奇則邀請整個宮廷作為自己的證人和擔保人，以見證亞瑟王許下的幫助他的承諾。此處有一段非比尋常的敘述，提及了數(shù)百個戰(zhàn)士、女士，還有狗和馬的名字，是一個浮夸的情節(jié)高潮，后文我們將對這段敘述再作闡釋。
電影《亞瑟王》（2017）劇照。
亞瑟王對歐文一無所知，他派去的偵察兵在一年后徒勞而返，于是他挑選了六個最優(yōu)秀的手下與凱爾維奇一起前往尋找，其中包括凱（Cai）、柏德威爾（Bedwyr）和高其麥（Gwalchmai）。這是一個重要的三人組，他們在后來的亞瑟王神話傳統(tǒng)中以凱爵士（SirKay）、白帝威爾爵士和高文爵士的身份出現(xiàn)。凱和柏德威爾曾是《守門人》一詩中亞瑟王的家臣。如果用現(xiàn)代的角度看，凱顯然是一個超級英雄，他的身體散發(fā)出強大的熱量，雨水在碰到他之前就已經(jīng)蒸發(fā)了。他可以在水下憋氣九天九夜，而且只要他愿意，就可以高大如參天大樹。柏德威爾是一個超凡卓絕的戰(zhàn)士。而高其麥則是不達目的誓不還鄉(xiāng)的忠勇之士。其余三個同伴甚至更有魔力：向?qū)T辛德利格（Cynddelig）自帶衛(wèi)星導(dǎo)航系統(tǒng)，“即便在他從未涉足的土地上，他的向?qū)芰σ蚕裨谒约旱耐恋厣弦粯雍谩?；魔法師門（Menw）可以改變身體的形狀，并且可以為整個團隊披上一層隱身的面紗；高海爾（Gwrhyr）是一位“語言翻譯家”，精通各種語言，甚至能與動物交流。
一行人來到一個名叫卡斯特尼（Custennin）的牧羊人家里，他們發(fā)現(xiàn)牧羊人無名的妻子是凱爾維奇母親的妹妹。牧羊人的妻子試圖勸阻凱爾維奇尋找歐文，并解釋說，所有尋找歐文的人都消失了。她還控訴，歐文的父親巨人斯帕代德恩是個怪物，已經(jīng)殺害了她的23個兒子，唯剩最后一個兒子高魯（Gorau）被秘密養(yǎng)大。即便如此，牧羊人的妻子仍無法勸阻凱爾維奇，于是她告訴凱爾維奇，每個星期六，歐文都會到他們家里清洗長發(fā)。當歐文到來時，作者給出了第二段華麗的散文詩，此處特意呼應(yīng)了描述凱爾維奇到達亞瑟王宮廷的段落。這段詩篇值得引用：
她翩然而至，身著一件火紅色的絲綢袍子，頸上佩有赤金項圈，上面鑲有稀世的珍珠與紅寶石。她的金發(fā)比金雀花還閃亮。她肌膚雪白，勝過浪花的泡沫。她的一雙手如此白皙青蔥，宛若井水涓涓細流中細碎小石之上三葉草的嫩芽。所有獵鷹的眼睛都不如她的明澈。她胸前的肌膚潔白光潤，勝過白天鵝。她的臉頰泛起紅暈，比花朵更嬌美。無論她走到哪里，身后都會綻開四朵白色的三葉草。
歐文身后的四朵三葉草與凱爾維奇的駿馬踢起的四個土塊相呼應(yīng)，兩處修辭可謂是相得益彰，仿佛在告訴我們這兩個年輕人是天生一對。這些花也解釋了她的名字，歐文的意思是“白色芳跡”。
凱爾維奇和他的手下來到斯帕代德恩面前，歐文告訴他們，預(yù)言中說斯帕代德恩注定會死于自己女兒結(jié)婚之時。在接下來的三天里，一行人每天都去拜訪斯帕代德恩，請求得到歐文的幫助。巨人的眉毛太過厚重，甚至遮住了他的眼睛，必須由他的仆人用干草叉把眉毛抬起來。斯帕代德恩是一個憤世嫉俗、陰險狡詐而又喜怒無常的老者，描述這樣的角色時，講故事的人往往采用非常生動的語言。斯帕代德恩曾三次向凱爾維奇的隊伍投擲毒矛，在這個過程中，有一人接住毒矛并將其扔了回去，使巨人遭受重傷。然而可笑的是，斯帕代德恩的反應(yīng)就像一個嘮叨不休的退休人員在無病呻吟一樣。之后，凱爾維奇將一支長矛直穿過巨人的眼球，從他的后腦勺射出。斯帕代德恩帶有諷刺意味地稱這位英雄為“女婿”，同時抱怨道：
被詛咒的、不仁不義的女婿啊!只要我活著，我的視力就會越來越差。每當我迎風而立，雙目就會淚流不止；每逢新月，我就會頭痛暈眩。
第二天，巨人給凱爾維奇開出一張海量的任務(wù)清單，要求他在娶歐文之前完成這些任務(wù)。這些任務(wù)在威爾士語中被稱為anoethau，這是一個罕見的詞，意思是“難以獲得的東西”或“奇跡”。在這里，文本的風格再次轉(zhuǎn)變，變成了一呼一應(yīng)式的快節(jié)奏對話。每當巨人說出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凱爾維奇自恃有一群可靠手下的支持，便會氣定神閑地說：“對我來說，要完成這個任務(wù)很容易，盡管你認為有千難萬險?！比蝿?wù)清單中有40項任務(wù)，但實際上，并非所有的任務(wù)都能完成，有些已完成的任務(wù)也并沒有出現(xiàn)在任務(wù)清單上。講故事的人和聽眾即便注意到清單和任務(wù)并非一一對應(yīng)，也不會刨根問底。
許多任務(wù)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與凱爾維奇和歐文的婚禮準備工作有關(guān)。為了婚宴，凱爾維奇必須耕種土地、種植食物，為此，他需要獲得清單要求的牛、犁鏵和農(nóng)夫，這些都被列為幾項獨立的“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此外，任務(wù)還有必須播種亞麻來制作歐文的婚紗、必須獲得超甜的蜂蜜來制作宴席上的飲料、飲料必須裝在特定的酒杯中等。
斯帕代德恩作為新娘的父親，需要理發(fā)和刮胡子，以便看起來得體些。這個故事之下有幾條支線的情節(jié)極為重要，每條支線都是獨立的故事，只是都與理發(fā)以及刮胡子這個情節(jié)有關(guān)。能夠用來給斯帕代德恩理發(fā)的必須是一套特定的剪子、梳子、剃刀，但這些工具被塞入了一頭叫作托奇·崔爾奇的畸形野豬的耳朵里，也就是傳說中的“野豬崔爾奇”。托奇·崔爾奇曾經(jīng)是一位國王，但上帝把他和他的孩子們變成了豬，作為對某種罪行的懲罰（上帝在這個故事中扮演了一個小角色，這是不常見的）。為了抓住野豬，凱爾維奇的冒險隊必須完成一系列支線任務(wù)，這也使本來就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更加有難度。冒險隊需要獵犬德魯?shù)聹兀―rudwyn）的幫助來獵殺野豬，為此，他們必須獲得特殊的項圈、鏈子和皮帶。為了完成這項任務(wù)，他們還必須獲得母狗芮米妮（Rhymni）的兩只幼崽，并將幼崽拴在一個名叫迪盧斯（Dillus）的巨人的胡子上，令任務(wù)難上加難的是，這位巨人對自己的胡子非常自豪，決不會允許他們這樣做。
冒險隊還需要尋找莫德倫（Modron）的兒子麥本（Mabon），因為他是唯一能夠駕馭獵犬德魯?shù)聹氐娜?。上述任?wù)清楚地表明，故事里有許多“嵌套”情節(jié)，一個艱巨的任務(wù)之中，還嵌套了更多任務(wù)。這個令人回味無窮的情節(jié)值得細細品味。麥本在神話中是一個年幼失蹤的人，“他在三歲的時候被人從母親身邊帶走，消失在墻壁之間”，之后就杳無蹤跡。這樣的故事模式會讓現(xiàn)代讀者聯(lián)想到童話故事。凱、柏德威爾和語言翻譯者高海爾探訪了不列顛壽命最長的五個生物以獲取麥本的信息，它們都是動物，其中，烏鶇希爾格瑞（Gilgwri）、牡鹿萊蒂恩維（Rhedynfre）、貓頭鷹凱姆和老鷹格文（Gwernabwy）都沒有答案，每個動物都說起了自己漫長的壽命。下面是貓頭鷹的發(fā)言：
當我第一次來到這里，你看到的這個大山谷是一個樹木繁茂的谷地，直到人類一族來到這里，森林被摧毀了，第二代樹木生長起來。而現(xiàn)在這里是森林的第三代。至于我自己，我的翅膀已經(jīng)老邁沉重。在這漫長的歲月里，我沒有聽說過你要找的那個人。
貓頭鷹把他們帶到了老鷹那里，而老鷹又把他們帶到了巨型鮭魚林恩那里。鮭魚確實知道麥本被困在哪里，對現(xiàn)代讀者來說令人唏噓的是，困住他的監(jiān)獄原來在格洛斯特（Gloucester）。鮭魚沉聲說：“在我的一生中，我從未見識過如此多的邪惡，直到我來到格洛斯特?！边@句話可能會引發(fā)南瓦利安讀者心領(lǐng)神會的笑聲，因為對他們來說，格洛斯特是離他們最近的不列顛大型城鎮(zhèn)。凱和柏德威爾登上鮭魚的背，鮭魚載著他們在塞文河（Severn）上航行，直到他們聽到從一堵墻后面?zhèn)鱽淼木薮蟀枴＿@時，冒險隊得到了亞瑟王的幫助，亞瑟王的軍隊襲擊了格洛斯特并使其釋放了麥本。凱將救出的麥本馱在背上帶走了。
此處涉及一個有用的信息點，可以反映出威爾士早期傳說中的一切與我們熟悉的亞瑟王的世界是多么不同。那就是，這里沒有騎士精神、宮廷禮儀或穿甲的騎士，相反，我們看到的是一個暴力支配下的、充滿超現(xiàn)實色彩以及強烈的地方性特征的民間傳奇世界。而涉及古老動物的情節(jié)以兩種方式擴大了敘事范圍。首先，這些情節(jié)將亞瑟王傳說納入了一個宏大的時間框架。伴隨著古老的景觀變化，動物們見證了高聳的巖石被侵蝕成碎片，目睹了整個森林生長、死亡、再生長。這樣的敘事帶來宏大而神秘的效果。其次，人類的關(guān)切被置于更廣闊的視野中。可以發(fā)現(xiàn)，這些古老的動物絕不比人類更低等，而且各自形成了獨特的復(fù)雜政治。例如，老鷹曾經(jīng)攻擊過鮭魚，而他們就像兩個中世紀的國王一樣達成了和平條約。正如老鷹所說：“一直以來，我和我所有的親屬都在攻擊他，并且試圖消滅他。他反過來派使者與我議和，他也有求于我，要我?guī)退麖谋成习纬鋈~叉?！边@些與最古老的動物有關(guān)的內(nèi)容將凱爾維奇的故事置于一個更廣泛、更陌生、更原始的世界版圖之中。類似的主題本身在中世紀的歐洲很常見，而且不限于在威爾士。從故事氣氛上看，這些故事如夢亦幻，也許會讓人想起澳大利亞原住民的故事。
麥本本人也很重要，他的故事彰顯了一個更普遍的問題，這個問題困擾著我們對“威爾士神話”的探討。我們充分相信麥本的經(jīng)歷影射著一位古不列顛神靈。麥本的名字必然來自不列顛的馬波諾斯（Maponos），意思是“神圣的兒子/男孩”，他的母親莫德倫的名字可以追溯到馬托娜（Matrona），意思是“神圣的母親”。這兩個名字在異教時期就存在，羅馬高盧和羅馬不列顛北部都有關(guān)于馬波諾斯神的銘文，在這些地區(qū)，馬波諾斯相當于希臘羅馬的阿波羅神。馬托娜是法國馬恩河（Marne）背后的名字，有很多證據(jù)表明，在古凱爾特人的宗教信仰中，河流被廣泛認為是女神的化身。問題在于，麥本只出現(xiàn)在威爾士傳統(tǒng)中凱爾維奇的故事里，在詩歌《守門人》中也只有寥寥幾筆，所以我們對他的了解非常有限，而且我們也無從得知這些信息在多大程度上反映了馬波諾斯的神圣屬性。上述兩個文本中還提到了另一個麥本，即“閃電”之子，但我們不清楚這兩個麥本是不是同一個人，或者曾經(jīng)是同一個人。我們再次注意到，真正的古老神話碎片以一種既引人入勝又難以琢磨的方式嵌入中世紀文學(xué)。
羅馬-不列顛的狩獵神像，可能是馬波諾斯的形象。圖片來自《靈境之光》。
讓我們回到凱爾維奇的故事。在一行人經(jīng)歷了其他各種冒險之后，對野豬崔爾奇的追捕開始了，亞瑟王扮演了故事的主角。從愛爾蘭開始，圍繞著群島的西岸，五分之一的地方都被崔爾奇劫掠了。
這只野豬和他的小豬們越過大海來到威爾士南部。抓捕野豬的過程死傷重大，亞瑟王設(shè)法殺死了一頭小豬，但他自己的兒子圭德雷（Gwydre）卻被崔爾奇殺死。在威爾士傳統(tǒng)中，亞瑟王至少有四個兒子，阿姆爾、圭德雷、來徹（Llacheu）和杜蘭（Duran）。而在后來法國和英國的傳統(tǒng)中，亞瑟王與桂妮維亞并沒有一個合法繼承人，這是一個重要的主題，并在后來導(dǎo)致他的人生走向下坡路。當野豬崔爾奇越過塞文河口逃到德文郡（Devon）和康沃爾郡時，他的剪子和剃刀已經(jīng)被奪走了，在那里經(jīng)歷了更多廝殺之后，他的梳子也被奪走了，但他沒有死。崔爾奇逃進了海里，“從那時起，就再也找不到他的蹤跡”，于是這場狩獵只能草草了結(jié)。
他 們 需 要 完 成 的 最 后 一 項 任 務(wù) 是 獲 得 至 暗 女 巫（Pitch Black Witch）的血，她是光明女巫（Bright White Witch）的女兒，住在地獄的高地之上，她的血液可以作為剃須泡沫來軟化斯帕代德恩的胡須。四個戰(zhàn)士進入至暗女巫的洞穴，然后尖叫著跑了出來。之后，亞瑟王自己冒險進去，把女巫劈成了兩半。凱爾維奇回到斯帕代德恩的堡壘，皮克特島（Pictland）的戰(zhàn)士卡爾（Caw）給這個巨人把胡刮得比他想象中更短，不僅刮掉了他的胡子，還刮掉了他的耳朵、皮膚上的肉，刀傷深可見骨。在故事的最后，我們不禁同情被殘害的斯帕代德恩，他的遺言出乎意料地莊重：
凱爾維奇問：“你剃了胡子嗎，伙計？”
“如你所見。”斯帕代德恩說。
“你的女兒，現(xiàn)在是我的了嗎？”凱爾維奇問。
“如你所愿，”斯帕代德恩說，“但你不需要為此感謝我，而是要感謝亞瑟王，那個為你殫精竭慮的人。若非如此，我死也不會同意你迎娶我的女兒。至于我的生命，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然后卡斯特尼的兒子高魯抓住斯帕代德恩的頭發(fā)，把他拖到土丘上，砍下了他的頭，插在堡壘墻的柱子上。自此，高魯占領(lǐng)了斯帕代德恩的堡壘和領(lǐng)土。那天晚上，凱爾維奇和歐文相擁而眠。今生今世，歐文就是凱爾維奇唯一的妻子。
作者/馬克·威廉姆斯
摘編/李永博
導(dǎo)語校對/盧茜
